第14章他的赎罪、他的纵容

看着连着的一堆机器上已经出现了规律的折线,尧光在心里鬆下一大口气。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可以了。

他看着面色由铁青转为苍白的时雨,轻轻地用手触上了她的额头。很是冰冷。她的大半张脸被氧气罩盖住。透明的氧气罩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呼出的带有温度的气体在罩面上凝结成水汽,而后迅速消退。她确确实实在呼吸着、她的心脏确确实实在跳动着。

这样就够了。

虽然医生已经告诉他,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不亲眼看到她的样子还是无法安心。她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导致的。看着她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他的心就是一阵刺痛。

已经两次了。

因为自己,时雨两次都差点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他没有再次遇到她,如果他没有叫住她,那么不论他们两人会如何,她都能好好地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怏怏地躺在床上,被各种各样的医疗机器包围。

她会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错。

因为自己太过自私,太急于佔有她,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医生说,发生心脏骤停的原因,是因为在时雨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处于最虚弱的时候,他注射药物过量所导致。时雨的身体已经不能够承受这样的刺激,因此才会发生心脏骤停。

医生还说,时雨现在虽然抢救过来、保住一命,但是身体的状况已经不能接受任何的刺激。即使她的身体能够在安静的环境中调养好,她的精神状况会何时恢复很难说。

轻轻地触碰着她左手手腕上的疤痕,尧光沈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船主舱。

陈紫云走进了任经炜的办公室。任经炜依旧在埋头处理着公文。对他而言,儘早处理完工作是十分重要的。只有儘早完成工作,他才有时间和自己的恋人共度两人时光。一泠是船上职员,每天要工作至晚上十点。而且往往会拖延换班时间。虽然作为船长,他有权力缩短他的工作时间,但是一泠却不希望他这样做。首先,他不希望受到特别对待,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希望别的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係。

况且,一泠每週有两天的晚上需要值班,而作为船长的任经炜也有各种应酬要应对。两人每週也只有一两天能够见到面,因此对于任经炜,能够和一泠共度的夜晚是十分珍贵的,他可不希望自己因为工作的时间而缩短了和一泠温存的时间。

因此,在听到陈紫云进来时,他皱起了眉,但他却不能把不快表示地过于明显。他只能希望,不会有太多的烦人事。

“董事,这是这半个月船上的账目清单一览,请过目。”说着,陈紫云把一叠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

“我知道了。”任经炜并没有抬起头。他这才想起,今天是检查账目的日子。虽然这本并不是他自己的分内工作,但是因为正是这种豪华游轮,账目才特别容易有问题,所以他除了让相关人员检查外,也会要求自己每半个月过目一次。

“另外,关于王霄虹小姐的事……”陈紫云又道。

“王霄虹?哪位?”这个名字没有在陈经炜的脑中留下任何印象。

彷彿已经料到任经炜会有这样的反应,陈紫云立刻解释道:“就是在快两个月前,因为夏家少爷割腕自杀未遂的『那个女人』。”

“哦,是那个女人啊。”任经炜的语气依旧随意。他现在所想的只是尽快结束手头上的工作罢了。即便是夏尧光的事情,他现在也无丝毫的兴趣。但是,他还是问道:“那个女人怎么了?”他依旧没能记住那个女人的名字。

“因为药物摄入过多,导致心脏骤停。不过已经救回来了。”陈紫云用不夹杂个人感情的声音道。不论遇到什么,她在处理工作时大都是这样的声音,不由给人冷血的感觉。但是任经炜却相当欣赏她的这一点。

“那个少爷玩得太过火了。”任经炜只是如此道。这种事情在他们之间并不少见,只是因为对方是他船上的客人,而且是和他们集团有相对亲密关係的公司的领导人的女儿,他才会过问。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关係到他的船上声誉,而且也方便他抓住夏家的弱点,他才不会过问。“继续注意吧。如果又发生了什么再报告。”

“是,董事。”陈紫云应道。

在昏睡了整整三天后,时雨终于睁开了眼。她醒过来时,正值深夜。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想像中的冰冷地转上,而是柔软的床上,并且身上还穿着衣服,盖着毛毯,让她吃了一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难以使力。试着转过头,却是看不清周围有着些什么。她张了张嘴,想要出声,但还是作罢。

她睁着眼,只能看到一片黑。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陷入深眠。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房里的灯开着。她能够清楚看到周围的一切。这里,还是尧光的个舱。转头,却见尧光靠在外面的长沙发上小憩。同时,她能够看到自己的左手上插着的点滴。

她再次用力,尝试着想要坐起。在她努力用颤抖无力的支起自己的上身时,她听到了尧光的声音:“醒了?”她不由一惊,看向尧光,迎上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看到时雨眼中的戒备,尧光的嘴角不由现出了苦笑。他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时雨的身边,坐下:“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时雨摇了摇头。

“那我就随便叫点东西。你最好还是吃点什么。”说完,尧光走到一边,拿起电话,拨通了服务线,点了一些清淡的东西。点完东西,尧光又坐回了时雨的旁边。“想坐起来吗?”他又问道。见时雨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后一缩,他只能补充一句:“对倒在床上起不来的人,我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时雨迟疑着,终点了点头。

尧光先是扶起了她的肩,而后让时雨借助他的力量坐了起来。他立刻在时雨的腰后和脑后放上了两个柔软的羽毛枕头,让她能够比较舒服地靠着。

时雨静静地坐着。在她醒来后,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在尧光感觉中,气氛很是尴尬。但是,他看不出时雨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时雨并没有在看他。

在等待厨房做好他点的东西并送到房间的这段时间,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期间,因为时雨的输液完毕,尧光起身,拔掉时雨手上的吊针。动作十分熟练。

敲门声打破了僵硬的沈默。尧光立刻起身开门,将餐车推至床边。他拿起所点的清淡的粥,舀起一小勺,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而后用唇瓣确认温度后,将勺子放在时雨的唇边。时雨略略迟疑了一下,张开嘴,吃了进去。吃进嘴里,她才发现自己的口腔有多么的乾燥。明明只是有些温热,喉间却有种灼烧的感觉。她慢慢地嚼了几口,缓缓嚥下。热度顺着食道向下慢慢滑去。这时,尧光将吹凉的另一勺粥放在时雨的嘴边。时雨再次嚥下。

如此,在被餵第四口时,时雨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一股热流从自己的胃部几乎在一瞬间涌到喉部。她想立刻冲到卫生间,因此一把推开尧光,挣扎着下床,两脚却完全使不上力。她一下向前扑去。

见时雨的样子不对,尧光立刻放下碗。在时雨向前倒时,他一把接住时雨。时雨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尧光肩上,将头侧向一边,开始剧烈地呕吐。她看起来极为痛苦,却只是吐出了刚刚吃下的粥,以及一些酸水。

尧光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他轻轻地由上自下地抚摸时雨的背部,来顺她的呼吸。在时雨停止呕吐,表情舒缓了一些后,他抽出一旁床头柜上的纸巾,擦去了她嘴角所沾上的污物。接着,他抱起时雨,将她放在床上。而后,他开始默默地清理地面。

他不由地自责。自己明知道时雨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特别在身体极度虚弱的现在,胃部是难以正常蠕动的。自己竟然给她吃饭食,让她如此痛苦。他想要照顾她是为了减少她的痛苦的,但却变成了这样,又一次。每次,都是因为自己才使得她痛苦。但是,他不想将时雨交给那些冷血的护士照顾。他想要亲手照顾她。

这算是他的赎罪吧。

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只是自己给自己的藉口罢了。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台阶可下。自己的这个想法,其实是对自己的纵容。因为明确说了这是最后一次,才给自己的纵容。

看着尧光为自己收拾残局,时雨张了张嘴,想要道歉,但是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简简单单“对不起”三个字,却是第一次发现那么难以出口。

看着有些笨拙地清理的尧光,时雨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货真价实的少爷竟然会做这种事情。看他穿着一般人工作大半年才买得起的从头至尾的那么一套衣服,在做着清理地板的工作,时雨原本紧绷的表情也不由得柔和起来。但是,她的嘴角并没有上扬。她都快不知道该怎样让自己的脸部肌肉联合运动,来让自己做出一个笑容。

尧光小心地滤去了所有的米粒,舀其米汤,餵时雨喝下。他这次的频率更慢,生怕时雨脆弱的胃部受不了。这次,时雨并没有反胃。她成功地摄取了这些食物,虽然只是流汁状物。

在这之后,时雨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起码,在这之后,尧光都没有听到过时雨的声音。时雨每次都是以点头和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她的目光很少会和尧光彙集。即便看似在看着尧光,但是尧光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映到她的视线中去。

她、并没有在看自己。

尧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表情几乎没有变过,只有有时感到痛苦难受时才会皱起眉,大部分时候都是面无表情,如人偶一般。看着这样的时雨,尧光感到很是害怕,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改变现状。他只能对着并不在看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语的时雨,说着外面的天气,以及陆地上所发生的事情。

唯一让尧光欣慰的是,时雨的身体状况的确在好起来。渐渐地,她已经可以接受普通的食物了,而且进食量也在慢慢恢复。她的面色也不是那样青白,而是带有了血色,身体也微微圆润了一些,而不是原本消瘦地快不成人样的样子。

而时雨在看到他也不会再露出太过明显的戒备神色了。但是,为了不刺激时雨,尧光还是儘量不过多地触碰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星期。